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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勞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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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8月底,蘇格蘭,斯圖亞特莊園。

天氣陰沈寒冷,從海港那邊的山谷吹來陣陣帶著鹹味的狂風。莊園大部門的窗戶都緊緊關著,漆黑一片,只有西側的二樓連接著大露臺的那間起居室亮著柔和的暗黃色燈光。

勞拉·斯圖亞特最喜歡鮮紅色的玫瑰。自打她嫁到這裏,一年四季,仆人們都需要在她的起居室裏擺滿一束束紅玫瑰。斯圖亞特莊園的露天茶會一直都是魔法界上流社會最受期待的夏日社交活動。前幾日天氣不錯,勞拉把倫敦和愛丁堡的朋友請了個遍,在莊園裏一連開了好幾天的派對。

客人們剛走,天氣就變了。蘇格蘭的夏天總是走得飛快,一轉眼就變得蕭瑟冷清。勞拉獨自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狂風吹過的草地和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谷,大理石的露臺上落滿了雕零的玫瑰花瓣,那是從綁在欄桿上的花束上被大風吹下來的。

勞拉穿著白色絲綢襯衣和一條略微蓬起的紅色傘裙。她的淡金色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低低的發髻,頭發裏裝點著一串細細的碎鉆鏈子。她的眼神涼涼的,充滿了一種宴席散場後的茫然和惶恐。

這是她最害怕的時刻。當最後一個客人離開之後,整個莊園就如同帷幕落下、燈光黯去之後冷清的劇場。那些熱鬧和歡笑都是一出戲。空蕩蕩的寂靜沈沈地壓在她的心頭,如同毒藥一般侵蝕著她的靈魂。

剛結婚的時候她就覺得弗朗西斯對她淡淡的。那時候她以為這只是因為他工作繁忙,再加上他這個人本身性格上冷清一些而已。漸漸的,她才意識到他只是真的對她毫不在乎。他對她的態度總是客客氣氣,帶著種刻意的疏離。他對家裏的狗都比對她更加親熱。

自從她生了孩子之後,她就很少在莊園裏看到弗朗西斯了。他似乎總是刻意地不和她在同一個房子裏出現。每當她試圖和他談一談的時候,他就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她很生氣,就開始揮金如土地大肆操辦各種宴會,購置昂貴的衣物飾物。但讓她更加惱火的是,不管她花掉多少錢,他那邊的助理都是默默地把帳全部結了,一個字都不會過問。

起居室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一個女仆低著頭走了進來對她行了禮,怯生生地說:“夫人,詹寧斯太太讓我轉告您,我們可能得到明天早上才能清理露臺上的花瓣。今天晚上風太大,待會兒可能要下雨。”

“哦,知道了。謝謝你。”勞拉說道,微微一笑。她對待仆人總是語氣溫柔。

女仆又對她行了個禮,快步走出去了。等候在門外的傑弗裏·克利福德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頂灰撲撲的帽子,身上穿著一件黑袍子。他是莊園的總管事,負責弗朗西斯的領地上所有和土地管理有關的事宜。他父親從前就在莊園工作。傑弗裏從小在莊園長大,他認識的所有租戶,熟悉這一大片土地上的每一處地形,在騎馬和打獵上都是高手。

傑弗裏·克利福德走進門來,對她彎了彎腰,說道:“晚上好,斯圖亞特夫人。”

“晚上好,克利福德先生。”勞拉和氣地對他點點頭。

“這幾天在莊園領地北面的林子裏一直有人偷獵,” 他說,“我得帶著我手下的幾個男孩去守幾天。這幾天我不會在我的住處,如果你有事找我,給我送一只貓頭鷹就好。”

“謝謝你,我知道了。”勞拉走到白色的長沙發上坐下,紅色的紗裙發出窸窣的聲響。她優雅地靠在沙發上,柔聲說:“坐吧,克利福德先生。喝杯酒嗎?”

傑弗裏笑了笑,沒說什麽就走到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了。小幾的銀色托盤裏放著裝滿冰塊的壺,一瓶琥珀色的威士忌和幾只水晶杯。她抓了一些冰塊丟在兩只酒杯裏,然後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謝謝,斯圖亞特夫人。”傑弗裏接過酒杯。

勞拉的神情有些恍惚。她並沒有吭聲,而是閉了閉眼,仰起頭把杯子裏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傑弗裏驚訝地看著她。

她笑了笑,殷紅的嘴唇襯著她那鮮紅色的紗裙顯得格外鮮艷。她的笑莫名帶著一分淒涼絕望。她轉過頭看著落地窗前雪白的薄紗窗簾,輕輕問道:“你知道弗朗西斯在哪嗎?”

“他…他在倫敦,”傑弗裏猶豫了一下,說道。

“他和誰在一起?蘭道爾先生嗎?”

“我想是的。”

勞拉輕輕噢了一聲,微微垂著眼睛,手指把玩著空酒杯。“告訴我,傑弗裏,” 她低語道,“他和我結婚之前,是不是心裏就有別人了?”

“斯圖亞特夫人,你想太多了。”

“要不然,這些年來他為什麽這麽恨我?”勞拉笑了一聲,眼睛裏是數不盡的苦澀,探過身子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我承認,我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女人。但是我不傻,我知道自從結婚第一天起,他就在想方設法躲著我。自從我生下梅琳達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我房間。你告訴我,傑弗裏,看在梅林的份上,他是不是心裏早就有別人了?”

傑弗裏沈默著,臉上的表情十分為難。眼前的這個女人讓他感到心疼,但是他實在是無能為力。他擡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斯圖亞特夫人,你應該明白,就算我知情,這也不是我該說的話。”

“對不起,我明白你的為難。”勞拉道歉道,“你是為弗朗西斯工作的,你不該在他背後多嘴,這也是為什麽從前我從來都沒有問過你。但是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你明白這種每一天都被自己丈夫冷落、然而所有人都不願告訴你為什麽的感受嗎?我求求你……”兩滴大大的淚水從她的眼睛裏滾落下來,落在她的裙子上,“我發誓,我不會去質問他,我也更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今天說過的話。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看在梅林的份上……我只是想在被逼瘋之前知道真相。”

她突然把臉埋在了手心裏,抽泣起來。

傑弗裏雖然是個粗人,但是他也見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勞拉,這個一直以來都優雅得體、溫柔和善的女人。他手忙腳亂地把酒杯放下,猶豫了一下,走到勞拉身邊坐下。

“嘿,”他拍著她的肩膀,沈聲說道,“我理解。我理解你的痛苦。”

勞拉突然把臉靠在他的胸前,失聲痛哭。她這突如其來的崩潰讓傑弗裏感到束手無策,他的理智告訴他此刻應該立即離開,但是心中某種魯莽的沖動讓他伸手把她抱在了懷裏。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平靜下來,拿出手裏的帕子擦掉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傑弗裏。”她說,“我不是有意要失態的。”

“你不用道歉,斯圖亞特夫人,”他說,“你總是在道歉,卻從來沒有想過明明是有人應該向你道歉。”

勞拉錯愕地看著他。

傑弗裏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而驚訝不已。他一直以來都很敬重自己的雇主弗朗西斯,他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會對他的妻子說他的不是。“去他媽的吧。”他突然狠狠地說道,豁出去了,“勞拉,弗朗西斯結婚之前,他說過他要娶另一個姑娘,還因為那件事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

勞拉默默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慢慢冷了下來。

“誰?”勞拉問道。

“他們都對此諱莫如深,估計只有老斯圖亞特先生身邊最親近的人才知情。我只知道那個姑娘在倫敦,是托尼·蘭道爾家的親戚。老斯圖亞特先生當然不同意弗朗西斯娶那個姑娘,最後是維多利亞強行消除了那個小姑娘對弗朗西斯的記憶。”

勞拉呆呆地看著前方、什麽都沒說。她的手卻緊緊擰在一起,指甲掐進了皮膚,滲出了殷紅的血跡。

傑弗裏冷靜下來,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頭,自言自語道:“梅林啊,我到底都說了些什麽……我現在就應該去辭職。”

“傑弗裏……”勞拉抓住他的手,“謝謝你。”

他看著她,兩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沈默。然後勞拉突然仰起頭來,吻在了他的嘴唇上。傑弗裏猶豫了一下,嘟噥了一句臟話,把她按在了沙發裏,用力吻了回去。

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去,壁爐上的鐘敲響了十點半。一陣狂風吹過寬敞的露臺,隔著白色的薄紗窗簾看出去,一片片枯萎的紅色玫瑰花瓣在夜空下飛舞,淒涼而憂傷。

斯圖亞特莊園的人,多多少少是知道她出軌這件事的。但是大家口風都很緊,知道也都當做不知道。勞拉的貼身女仆艾麗西亞自然對一切都最清楚。她無論什麽都毫不猶豫地站在女主人身邊,自然也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1945年夏天,勞拉突然收拾行李獨自去了歐洲,從此消失不見。她離開的原因也只有艾麗西亞知道——那時候,勞拉已經再度懷有身孕。孩子的父親正是傑弗裏·克利福德。

勞拉離開的時候沒有和任何人說,就連艾麗西亞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她是一定會跟著勞拉離開的。傑弗裏也不知道,勞拉只是給他留了一封長長的信。艾麗西亞並不知道信裏寫了什麽,她只知道,傑弗裏拿到那封信之後把自己在他的屋子裏關了一整天,第二天他來到斯圖亞特莊園,紅著眼睛告訴她:“她說她不想連累任何人。她懷孕是天大的醜聞。如果我們的事情被人知道,我會‘受到牽連並且這輩子都會毀了’,弗朗西斯和她自己的家族也都會被人笑話。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她自己徹底消失,永遠不在出現世人的面前。”

弗朗西斯自然是立即出發去歐洲找她的,但是他沒有找到任何痕跡。直到他得到消息,勞拉不幸遭遇了格林德沃的手下和傲羅的混戰,死在了奧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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